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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日滂沱大雨。

竹屋外本晾著的魚乾和新茶都被收進了屋內,卻抵不過濕氣的腐蝕,漸漸的泛出了霉色。

倚山而建的屋子看似簡陋,木工倒是精細,建材都是用上好的原木堆砌而成,倒也能在風吹日曬間安穩。

打開窗子已經看不見山嵐瑰麗之色,全然被沉鬱的烏雲取代,連一點點的殘陽都不曾透過雲層,雨勢有漸小的趨勢,入秋的風仍吹來絲絲涼意。

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袍,添了些許柴火,煮起了一壺舊茶。

水滾開的聲音稍稍拉回了她有點神遊的思緒,輕拈一抹茶葉入水後,俐落的濾茶,溫杯,末了,她提起燙手的陶砂壺,斟滿了陳列茶案上的四只杯子。

天際遠處傳來雷聲,沒有任何動搖的,她只是淺嚐了眼前的熱茶,一口飲下,剩餘的卻盡灑於地。

「乾杯。」明明是低聲地開口,卻莫名地蓋過了滿山風雨聲,清脆的迴盪在空蕩蕩的小屋裡。

 

天色似乎越來越灰暗,未及散去的雲又重新聚攏,沉甸甸的如她眼底濃得化不開的墨色。

燈油燒出劈啪聲,搖曳的燭火在風中明明滅滅,遊走在生與滅之間,卻又倔強的不肯熄去。

 

一陣驟強的風不請自來的推開門,灌進空蕩蕩的屋內,暴雨接連而至,濺上她半身衣裙,勾勒出一幅風雨。

倔強的燭火在雨點中死去,徒留一縷殘煙。

 

她並沒有被這個變故驚動,只是將視線定格在門外。

 

最先踏進屋內的人一身簡單的布衣打扮,滿頭銀髮挾帶著一張玩世不恭的臉正衝著她笑,那個人逕直的坐到了茶几旁,拿起微涼的茶就往口中灌,開口是熟悉不過的嗓音,「寒酸阿!果然沒有我就是不行。看我帶了誰來,妳不就惦記著他們嗎?這麼久了還是沒放下。」

她楞楞著瞧著他,過往面對他就能脫口而出的笑罵如今卻梗在喉間似的,難受的發不出聲,只是死命地,瞪著那張臉。

「看我做甚麼?我人帥我知道。」銀髮人笑著說。

未及回應,一聲清脆的喊聲盪在耳邊,讓她不得不回過頭。

「師傅!!!柳兒回來了。」

眼前的人穿戴著洪門白衣,微翹的黑髮和一張仍帶著稚氣的瓜子臉正對著她,還是略略矮她了些,她心中這樣想著。

「怎麼回來了?你不是…」

「柳兒想念師傅,當然要回來屬於柳兒的地方。師傅…是怪柳兒嗎?」

她只是緊緊攬住了眼前的孩子,怎麼會怪你,你為我擋刀,替我死去一回,甚至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,怎麼可能怪你。

「柳兒很想念無日峰,也想念師兄弟們,可是更想念師傅,所以…」眼前的孩子抬起頭,對她綻放出一個刺目的笑容,「所以我來陪師傅了,一生一世。」

一句許諾,似有千萬斤重,卻讓她勾起嘴角,又緊緊的抱住了眼前小身軀。

 

「看來我是不用出場了摁。」低沉卻帶點涼薄的嗓音自門旁傳來。

她鬆開柳兒,抬眸看向那道人影。

略長的瀏海蓋住了一雙暗紅色的眸子,掩不住張狂的紅蝶衣襯著那個人的氣質,他抱著劍,瞇著眸子正盯著她。

「你…」

「…」

……。

柳兒拉拉她的衣袖拉回了她一點思緒,隨後便安靜的坐到銀髮人身旁喝茶,眼神卻沒離開過門旁對視的這兩人。

大概沒有這麼一刻,她將眼前這張臉看得這麼清晰,甚至到衣服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,只是縱有千言萬語,到頭來,卻又無話可說。

眼前的人又走進了一步,她突然有點慌亂,腳卻似被刺骨風雨凍得移不開,只得將頭垂向另一側。

那人一聲低笑,想了想,抬手就安撫似的摸摸她的頭。

「!」眼底似乎有甚麼正在碎裂,從眼角消融了一身風雪,最終凝成燙人的鹹味。

「咳咳…咳」銀髮人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挑起一抹似笑非笑,見她看向自己,晃晃手中的茶盞,「還有遺憾嗎?不然我要乾杯了哦。」

 

那三人或靠或坐的舉著杯子,眼中都帶著詢問的味道看向她。

她突然的笑了,就好似很久沒有這樣笑過,她說,「乾杯。」

一飲而盡,一杯茶裡有悲喜,有圓滿。

這時她才恍然發現,方才滅了的燭火,不知何時又被點起,整間屋子竟有萬家燈火之樣。

 

「陪我去一個地方。」她看向三人。

柳兒第一個放下茶杯,拉著她的手踏出了竹屋,其餘兩人不可置否的跟在她身後。

 

風雨未歇,她一步一步的足印烙在泥濘上,輕輕淺淺,不一會兒又被洗去。

一路行至情緣崖崖頂,舉目望去是幾重煙雨,浮生塵世,她抬手凝出冰花,看著冰晶隨著風飄散去遠方。

 

「緣起緣滅緣終盡,花開花落花歸塵。」她喃喃的唸著,側頭看了眼柳兒,看了眼她最好的知己

,看了眼那個永遠猜不透的暗紅眼眸。

「走吧。」銀髮人站在她身側,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。

「走囉。」那個人站在她身後,安靜地看著她。

 

「好。」她說。

 

 

煙雨滂沱裡,有道人影自情緣崖崖頂一躍而下,轉瞬便被霧靄淹沒。

 

多日後有村民無意途經竹屋,只見燈火盡滅,杳無人煙,只餘一套涼透的茶具滯留桌上。

三盞盛滿茶水,一盞空杯。

 

#人死如燈滅

#這是一個跳崖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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